Sunday, October 27, 2013

活現香港 Walk in Hong Kong


久違了,因為這幾個月都在忙,為了這個計劃:Walk in Hong Kong 活現香港  www.walkin.hk

從來沒有想過創業,因為知道自己並不是一個商業觸覺敏銳的人。但是,確實認為香港需要這樣的新嘗試,讓城內人及來訪者可以感受香港精彩的一面。我們每個星期最少一次行街團,希望大家多多支持!

等一切上了軌道,會慢慢繼續寫旅遊文章,免得這裡荒廢太久!




Thursday, July 18, 2013

遠行 ﹣ 細聽文化旅途


旅行,應該有其風格及深度。

在旅途中放慢腳步,用心咀嚼一地文化,體會異地的生活點滴,細味別人大大小小的故事,更勝忘我大吃大喝,或到處走馬看花趕過場。

布宜諾斯艾利斯五月廣場、北韓三八線、東帝汶聖塔克魯斯墳場、葡萄牙冒險家紀念碑、大英博物館、耶路撒冷、印度泰姬陵……這些景點為旅遊愛好者趨之若騖,但有沒有人認真聽過它們背後的故事?

匆忙旅途中,會遇上太多人,多數只能擦身而過、萍水相逢,你又有沒有試過找個機會,與地平線上那些人閒聊一番,聽聽他們的經歷與遭遇,與他們同喜同悲?只要細心聆聽,你會漸漸發現,小人物的故事其實同樣精彩,而且有血有肉。

這本書摒棄平鋪直敍,以嶄新的鋪排方式帶領你重新認識不同國家的獨特景點,讓你有另一番體會、啟發與反思。作者以廣場、墳墓、盜竊、眼淚、龍及河流等不同主題穿針引線,串連在不同地方的旅遊經歷,帶出景致背後獨特的歷史、宗教、民族及文化故事,並記錄旅途中所見所聞、所感所想。

不斷聽故事,不正是旅行最精彩之處?

遠行:細聽文化旅途
作者:陳智遠
出版日期:2013年7月
國際書號:978-988-16846-2-2
定價:港幣98元

陳智遠
熱愛流浪闖天下,踏足過七十八個國家,人生終極目標始終是環遊世界。工作上也像在流浪,遊走於公民社會、學界、傳媒與政府,創辦Roundtable、在大學教授國際政治、客串《頭條新聞》及擔任食物及衞生局政治助理。現時與志同道合創辦社會企業「活現香港」(Walk in Hong Kong),在香港推動文化及知識旅遊,讓人感受不一樣香港。

Monday, May 6, 2013

走在苦路之上


(Via Dolorosa, Jerusalem, Israel)

人的一生中,總要踏足一次耶路撒冷。

這個四千多年的古城,同時是猶太教、基督教和伊斯蘭教三大宗教的發源地,這本身就意味著多麼沉重的歷史印記。登上中央廣場旁的高地,眼前的金頂清真寺是先知穆罕默德「登天」之地;穿過迴廊下山,一轉彎就到了哭牆,即是猶太人視為最神聖的崇拜地;離開中心廣場,穿過迂迴小巷,不一會就會到達聖墓教堂,即是耶穌被釘死十字架及被埋葬之地。只需要一個朝早,就可以穿梭宗教,每步足印之下,就是歷史。

自己無法想像,究竟耶路撒冷在大衞王與所羅門王時是如何輝煌,三千年前,這裡是個聲威震四方的名城。可惜,及後猶太國遭滅亡,古城輾轉落入巴比倫、波斯、希臘等帝國手中,更在公元七十年被羅馬軍摧毀,猶太人也從此失去家園,流離失所。

在希伯來文中,耶路撒冷是「和平之城」,可是這裡從不和平,古城在歷史上就曾被攻陷或損毀十八次,現時的舊城是土耳其人所建,屹立了足足五百年,算是比較長的時間。

年少時茅塞未開,雖受耶穌會教育,對聖經道理卻沒有甚麼大頓悟,但在懞懂之間,耶穌被釘十字架的故事卻深印在記憶中;直到人大了,仍舊懞懞懂懂,但腳踏在苦路上,如此近距離地重溫這個聖經故事,又是另一番體會。

就在這條迂迴的白石路,當年耶穌頭戴荊環痛苦前行,十字架與世人的罪同樣沉重。由被宣判處死走到受刑之小山崗,耶穌跌倒了三次,遇見母親瑪利亞,接受西門背十字架之助,主動安慰沿途飲泣的婦女,最終被釘在十字架上,隨後被埋葬在現的為聖墓教堂的位置。每一塊米白色磚石,都載有宗教的記憶,穿過小街窄巷,每一段苦路上的故事,似曾相識,卻又讓人有些新領悟。而宗教與當地生活已緊緊相扣,遊人回顧聖經章節,同時也是走進當地人的生活,無分宗教界線 –苦路的十四個站,差不多一半其實是位處現時的伊斯蘭區域。

耶穌被釘死十字架,天父寬恕世人的罪,但這沒有化解後世猶太子民在世界的仇怨紛爭。以色列是個頗難理解的民族,他們的祖先背負亡國屈辱,一千多年來流離失所,也經歷被種族清洗的歷史悲劇。直至二戰結束,在英國的協助之下,以色列人重新建立自己的國家。猶太人充滿智慧,科學成就超卓(他們擁有最多的諾貝爾獎得獎者),也懂得營商及累積財富(美國的億萬富豪有一半就是猶太人),重新立國以後,以色列很快便在世界舞台上站穩陣腳。

但是,面對巴勒斯坦,以色列異常強硬,也恃著美國的撐腰,對約旦河西岸進行赤裸裸的殖民及壓迫,受害者的身份,轉眼變成國際社會眼中的高壓強權分子。巴勒斯坦也毫不客氣,以恐怖襲擊還以顏色,以牙還牙的邏輯,令仇恨不斷積累,以巴衝突沒完沒了。

另一邊廂,以色列被伊斯蘭國家包圍,與周邊國家陷入持續的對立與衝突之中,死結重重,沒有人可以解開 – 而那是多次聲言要令自己國家在世界地圖上消失的鄰居。而一如其他政治家慣用的技倆,當自己國家越受外來威脅,政治領導只要不斷告訴國民外侮當前,任何反戰行為都是危害國家安全,強硬的軍事政策自然可以長驅直進,永遠湊效 – 當然,犧牲的往往就是和平與化解矛盾的機會。

內外夾攻之下,在日常生活層面已可以感受到以色列人的不安。無論進入車站、超市,任何人都要經過嚴密的保安檢查,每個人都可能是恐怖分子,每分每秒都可能面對襲擊,不安感全面融入生活。大家活在威脅之中,就好像死神一樣,大家知道一定會來臨,卻不知何時、何地,慢慢也麻目了,卻又總會偶而感到惶惑、懼怕。

在聖墓教堂入口中央,放著一塊花崗岩石,那是耶穌死後短暫安放其屍體之之地。當時屍體按猶太人傳統用麻布包裹全身然後安葬,長方形大石上滲滿沉香與瑪利亞的淚水。到了今天,到訪的信徒都會蜂擁而上,觸碰聖石,深受基督的大愛。

但是,若果耶穌被釘十字架是為救贖世人的罪,為何處身古城的人仍然糾纏在民族與政治仇怨之中,並且越來越泥足深陷?

這一點,遊子走到苦路上最後一站,仍然想不透。

(三個十字架的故事,三)

Monday, April 22, 2013

穿過穹頂的那束光


(Mayr Tachar, Echmiadzin, Armenia) 

星期天的亞美尼亞,真的不一樣。

這個處身高加索山脈的小國,一般人認識並不多。當然,只要稍為翻查歷史,就會知道其實它是全世界第一個信奉基督教的國家。亞美尼亞使徒教會(Armenian Apostolic Church)在世界的地位舉足輕重,它已屹立二千年,源遠流長,本身獨立於羅馬天主教與東正教,宗教地位崇高,在世界各地亦可以找到分支。

選擇在亞美尼亞待一個星期天,朝早便動身出發到訪使徒教會的發源地埃奇米阿津(Echmiadzin)。一踏進教堂區域,宗教氛圍立即籠罩及感染所有人。無論男女老幼,臉上都只有一個表情,或曰敬奉,或曰感恩,或曰虔信。

在教堂區域當然豎起不少十字架石(Khachkars)。這些石碑是亞美尼亞宗教精神最細緻的體現,既是紀念及膜拜之物,也是連繫人世和聖靈的媒介。單在亞美尼亞之內,就有大約五萬座這裡的十字架石,上面刻上不同裝飾圖案,雕琢精緻驚為天人,而且沒有一座是相同。

豎立十字架石的原因也層出不窮,可能為了節慶、禮拜、出征或家庭喜事。這些石碑本身就是藝術的體現,亦是世界趨之若鶩的文化遺產。十字架石被豎立之前,必需經過祝福及抹油封聖的儀式,自此,信徒相信石碑就擁有神聖力量,可以保佑世人、救贖靈魂及喚起對先人的思念。

十字架石體現亞美尼亞人對宗教的追求,而宗教的力量亦令這個民族就算飽受劫難,仍然倖存在小亞細亞的狹縫。處身東與西、歐與亞之間,地理位置注定阿美尼亞要連番飽受被吞併之苦 – 這裡曾經向波斯、羅馬、拜占庭稱臣,到了近代,亞美尼亞輾轉依附沙俄,卻萬料不到因此令自己陷入瀕臨撕裂的境地,更招致在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被土耳其殺害和驅趕(種族屠殺之說,至今雙方仍各執一詞)。

阿美利亞最終亦難逃成為蘇聯加盟共和國,卻不見得有任何好處,共產統治留下烙印至今,苦痛居多 - 當年正正是蘇聯把阿美尼亞視為神聖的亞拉拉山拱手讓給土耳其,成為這個民族永遠的痛。

讀到美籍亞美尼亞裔作家William Saroyan的一段話,至今難忘:「來吧,看你有何能耐消滅亞美尼亞人!驅趕他們到無水無糧的沙漠,燒毀他們的家園和教堂。然後,看看他們是否就此不再大笑,不再吟唱,不再祈禱。讓亞美尼亞人其中兩個人在世界任何角落相逢,你會看到他們如何重建一個新的亞美尼亞。」

是的,只要兩個人相逢,就可以重建一個國家 - 那是多麼深刻的豪情壯語,宣示最剛烈的民族性格。當自己接觸多了這裡的歷史曲折,我慢慢覺得,置身城內各處的十字架石,跟亞美尼亞人非常相似,他們固然都有其獨特的個性,但卻同時呈現頗一致的民族性格:忠於過去,堅守信仰,並以宗教賦予的力量,應付蒼天降下的種種劫難,屹立至今。

在教堂內,當地人都對這個香港人感到好奇,紛紛要求合照,民族之間的隔膜,轉眼間就消弭。禮拜開始,在禱告聲中,信徒逐一親吻十字架,接受上主的保佑。陽光穿過教堂頂部的窗,凝聚成一束白光,照在禮台上。眾人歌唱,禱告聲在教堂內迴盪。

那一刻,只要是人就會被觸動,無分宗教、民族。

(三個十字架的故事,二)

Tuesday, April 16, 2013

微風中,十字架在響


(Hill of Crosses, Siauliai, Lithuania)

蔚藍天空下,太陽銀光從雲邊滲出。微風飄拂吹過,木的碰撞聲、金屬的叮噹聲,配合得像交響樂一樣。置身在十字迷宮之中,那份神聖的氛圍,筆墨無法形容,一切盡在不言中。

這裡是一個由十萬個形狀、大小不同的十字架所構成的山丘,經年累月,十字架山就像擁有生命一樣,自我生長、伸延。十字架上刻著不同名字、年份,層層疊疊,相互交落,佔據視線每一角落。有些十字架更高達數米,在遠方亦能見到陣勢。

這個被列入世界文化遺產的地方,位處立陶宛中部,一處經常被忽略的國度。

立陶宛曾是中世紀洲面積最大的王國,雄霸歐洲東北。可惜,如同其他被夾在大帝國之間的民族國家一樣,立陶宛的歷史路走得特別顛簸。這個民族及後被幾個帝國相繼吞併,最後納入俄國版圖之中。

十字架是宗教力量的象徵,十字架山更與立陶宛的興衰起落結下不解之緣。十字架山的起源,其中一個說法正是由於立陶宛人在十九世紀中起義對抗俄國沙皇,可惜最終事敗,家屬未能尋回殉道者的屍首,因此在這被視為神聖之地的小山崗豎起一個又一個十字架,以紀念英靈亡魂。直至第一次世界大戰之後,立陶宛迎來短暫的獨立,立陶宛人又蜂擁而至,十字架悽悽而立,以紀念在戰事中陣亡的親友。

可惜,獨立是短暫的,二次大戰以後,世界政治形勢急轉,波羅的海三國「被加盟」成為蘇聯一部份,經歷數十年的鐡幕統治。蘇共統治否定宗教,更不容加盟國彰顯其民族性,因此也極力壓抑當地天主教勢力,十字架山自然成為眼中釘。偏偏在當時,大量立陶宛人被流放到西伯利亞,家人朋友無法扭轉命運,唯有跟隨舊俗,繼續在這片土地豎起十字架,向遠方送上祝福及思念,也向當地政權作出無聲抗議。

蘇聯曾經三次大舉移走十字架,推土機駛到山崗上大肆破壞,所用理由層出不窮:國家機關人員先認為不少十字架沒有藝術價值,有礙觀瞻,理應拆除;之後他們指國家資源匱乏,因此需要移走十字架,回收珍貴的木材及金屬;然後,他們指山崗衞生環境惡劣容易滋生病疫,因此國家特務機關人員把十字架山圍封並派人把關,外人不准進入,更有計劃找時機把整片土地全面淹浸。

當然,有些事情是越禁越烈的。當局每次移走十字架後,第二天新的十字架又神奇地出現。這當然是附近居民做的好事,而十字架再不只是宗教的象徵,更有其政治面向:一個個十字架,蘊含當地人的反抗精神,向壓迫宗教堅實而沉默地說不,宣示對抗外來高壓統治的心志,決定與蘇聯政權周旋到底。

到了蘇聯解體,立陶宛重新立國,得以重生。十字架山也得以重見天日,繼續自我「成長」,並成為立陶宛重要的歷史地標。每一個十字架,都蘊含著一個故事,串連起來,就組成一個對抗外來壓迫的民族印記。

偶而見到耶穌受難的雕像,也與立陶宛人堅韌無比的精神相呼應。究竟是甚麼令這個民族擁有如此堅定的信念,讓他們捱過時光的拔河、歷史的劫難?

我掛上一個小十字架,祝福這片土地、這個國家。

在微風中,十字架叮叮在響。

(三個十字架的故事,一)

Sunday, April 7, 2013

哥倫布的「亞洲夢」

(Monument to the Discoveries, Lisbon, Portugal)

喜歡望海,因為海洋充滿故事。一片汪洋,曾經讓無數航海家傾注熱情、賭博生命,倘佯在內,過著流浪的宿命。每個海岸均有其獨特故事,說也說不完。

葡萄牙里斯本的海岸線,更加值得書寫。五百多年前,多少航海家在此出發,帶著冒險精神,毅然飄洋過海,只為一個信念,就是遠方有未知的新大陸,蘊藏無盡的財富與機遇。如是者,人類開創了改變歷史的大航海年代,那座沿海而建的紀念碑,就是紀念一眾葡萄牙的冒險家。

在眾多人像雕塑中,卻獨欠一名曾在葡萄牙駐足良久的大航海家:哥倫布。

哥倫布的缺席,其實是可以理解的,因為儘管他曾與葡萄牙結下不解緣,但他的成長與成名,都不在這塊土地。

哥倫布在熱那亞出世,偶像是馬可孛羅,嚮往流浪冒險的基因,也是在意大利孕育的。熱那亞是船航繁密的口岸,也是歐洲繪製地圖的中心,兩者給合,就是孕育航海家的上乘土壤。哥倫布在童年時已經熱愛跟隨船隻出航。1476年,他跟隨一艘船出發去英國,不幸途中遇上海難,船隻沉沒但他卻奇蹟獲救,保住性命。這次奇遇也許是上天旨意,要他捱過這一劫,並在以後的人生完全改寫世界歷史。

長大後,哥倫布娶了葡萄牙籍妻子,也遷到這沿海王國居住。他心中有一個「亞洲夢」- 當時歐洲向東航海路線已經打通,但主流想法仍是「地球是平的」。哥倫布卻堅信「地球是圓的」,只要「一路向西」,船隻理應也可以到達亞洲。他努力遊說葡萄牙國王資助西航冒險,但就與其他走在時代前端的先行者一樣,都是碰到「別人笑我太瘋顛,我笑他人看不穿」的窘困,其他人對這個「亞洲夢」一笑置之,認為只是瘋子的一派胡言,船隻一路向西,只會到達地球邊緣,跌下無盡的深淵,永不翻身。

遊說葡萄牙國王及貴族失敗,哥倫布輾轉到了熱那亞、威尼斯與英國,仍然不果。最後他到了西班牙,幾經轉折之下,終於成功說服伊薩貝拉女王(Isabella)和培雷茲主教(Juan Perez),西航計劃終於成行。那年,哥倫布已經四十六歲,妻子已病逝,「亞洲夢」卻從沒更改。

1492年8月,哥倫布率領三艘船艦,一直向西航行,兩個月只見茫茫大海,沒有任何陸地踪影,船員也開始鼓燥。直至他們在海面上見到浮動的蘆葦,知道新大陸不遠矣,第一個島嶼也慢慢出現在視線內。船員踏上這個島,感覺像被上主救贖一樣,因此把它命名為「聖薩爾瓦多島」(San Salvador),即是「救世主」的意義。哥倫布相信他已登陸印度西部,因此把那一帶島嶼冠上「西印度群島」之名 – 那是今天的巴哈馬群島,位處加勃比海。及後,哥倫布踏足古巴與海地,並在海地建立了第一個殖民地。

回程時,他們因天氣惡劣而被迫在里斯本泊岸,這是他航行歷險中唯一在葡萄牙停留之時。之後船隊凱旋回歸西班牙,發現新大陸的消息不脛而走,傳遍歐洲。國王也兌現承諾,把哥倫布封為殖民地總督,並將獲得十分之一來自新大陸的財富。而首航成功後,哥倫布一心繼續探索「亞洲」,及後三次航程,他先後發現牙買加、南美北岸、中美洲一帶,當然只見美洲土著,沒有碰見任何亞洲人,更遑論找到馬可孛羅所形容「黃金遍地、香料盈野」的亞洲土地。

由於在美洲一帶未見大量金銀財富,哥倫布也漸漸失去西班牙國王的信任,最後更被剝奪總督身份,喪失一切優待。最後一次航行,他一心為了尋找通往印度洋的馬六甲海峽,結果僅到達中美洲一帶,探險以失敗告終,哥倫布返回西班牙,懷著飄渺「亞洲夢」,鬱鬱而終。

當然,可能哥倫布至死也不會知道,自己當天誤打誤撞踏足美洲,徹底改變人類歷史,影響至今 - 西班牙躍升成為最強盛的殖民帝國,西歐各國也找到開闢美洲的大門,大舉侵略與搜刮當地資源,另一邊廂,美洲人陷入黑暗殖民統治,數百年飽受屈辱、屠殺甚至滅族之痛。

哥倫布的「亞洲夢」,最終由麥哲倫完成。當他在菲律賓被殺後,其船員繼續航行,最終經過好望角,環繞地球一圈,證明地球真是圓的(那又是另一段可歌可泣的故事)。而儘管在所有美洲國家都有以哥倫布命名的地方,但諷刺的是,美洲大陸卻是以一位意大利人命名 – 這位名為亞美利哥的學者最後證實,哥倫布所踏足的並非亞洲大陸,而是在當時不為歐洲人所知的新國度。

哥倫布到臨終時,「亞洲夢」還未破滅。也許這是上天開的玩笑,但想深一層,難得糊塗,不是更好嗎?

(三個流浪的故事,三)

流浪者的「天性」

(Siq, Petra, Jordan)

約旦佩特拉(Petra)是處讓人神往之地。走在峭壁之間的狹縫,越過彎曲的蛇道(siq),高約四十米的神殿大門活現眼前,莊嚴宏偉這裡縱然沒有《奪寶奇兵》中的聖杯,但紅色岩石在朝陽中閃耀,讓人目瞪口呆。

七彩色組成的山丘形態奇特,只要陽光角度適中,遠眺起伏山谷,就像見到一條彩色絲帶伸延至遠方,目不暇給。

決定偏離主流路線,踏上崎嶇山路,尋找某些較偏遠的景點,奈何中午時份炎陽高照,拖著受水土不服煎熬而疲憊不堪的身軀,勉強捱過蜿蜒上坡路。一直暗罵自己何解自討苦吃,直至找到一小石壁,在陰影下稍作休息。隔鄰一位婦人穿著班駁衣裙,帶著幾個小孩子,在石壁下的小空間攤開彩色布,開了火爐煮茶,小孩則用手扒食,同時好奇地望著這位落難遊人,天真地笑。那位婦人見我疲累,用手勢問我要否喝口茶。儘管語言不通,但感覺非常窩心。

這就是我與傳說中的貝都人(Bedouin)最近距離的接觸。

貝都人其實是個統稱,偏及中東及阿拉伯半島各地,傳統就是過著逐水草而居的生活,一生一世都在荒漠中遷徙,「安居樂業」不是他們那杯茶。貝都人長遠而來就是「無政府主義」的信徒,不服從部落傳統以外任何法規制度,甚至連國界也不放在眼內。(當然,到了近代他們也始終要妥協,服膺申請國籍的規定,但據說很多老婦基於傳統忌諱拒絕拍照,所以他們都獲豁免不用在護照上貼上近照。)

在荒野中,他們既畜牧也狩獵,有些部落更擅於洗劫沙漠上的商旅。嚮往自由的血在流,那份「失自由毋寧死」的遺傳基因,主宰著這個民族的生活與生存。都市人往往視搬屋為一大苦差,但對他們來說,遷居卻是一種生活習慣,也是生活樂趣。沙漠無邊,天地任我行,流浪基因稍一作祟,他們便會立即拆下帳棚,動身找個喜歡的地點,新的「家」不消一會又再出現。

以天地為家,太陽星辰告知時間軌跡,觀星聽風就知天氣變幻,人完全擺脫都市的束縛;但要每天餐風飲露、奔走風塵,在天地蒼茫之中承受荒漠之苦,以及因沒有農耕經濟而致的貧困境地,就是絕對自由的代價。

當然,嚴苛環境促就貝都人自成一格的遊牧文化,尤其在傳統醫藥、飼養駱駝、帳篷工藝、荒野求生等各範疇,均蘊含細緻的生存智慧。如此種種,他們沒有文字記綠,只透過口喻一代一代傳承,延續至今。好客之道也是貝都人的民族性格,就算生活再刻苦,有朋自遠方來,他們都會熱情款待,視外賓為自己家人。

當然,人類學提醒我們,所謂的「民族性」,往往是被建構出來,內容立體多變,太過定格的想像,容易以偏概全。例如不少貝都人其實是從事農耕甚至完全不懂騎駱駝,跟一般人對他們的主流印象大相逕庭

而都市化始終徹底影響貝都人的生活。現時汽車已取代駱駝,成為沙漠中最主要交通工具,供水系統伸延到沙漠中,也改變了貝都人的生活模式。再者,貝都人也始終要面對是否融入都市生活這個吸引選擇。就以佩特的貝都人為例,現時他們已遷到附近容許居住的區域,過著半定居的生活,而為了讓下一代有機會接受正規教育,他們或多或少也願意選擇在學校附近地域定居,從此落地生根,道別遊牧生活。

這回到人類學一個老問題:究竟所謂的「天性」,其實是否只是為了應付外在環境而出現,所衍生出的生活模式,在特定時空被不斷重覆,再經過世世代代相傳,好像融入一地人的文化基因。然而,當環境轉變、物換星移,人需要選擇新的生活方式,所謂的「天性」也就自然逐點磨滅、跟隨變化。一切一切,都是為了生存而已。

這個問題,遊子不敢下定論,但我傾向相信,那幾位天真爛漫的孩子身上,仍殘存流浪者的基因,而貝都婦人泡製的茶,甘香非常,讓遊子回味至今。

(三個流浪的故事,二)

註:一般人對貝都人認知不多,印象往往只建基在一些簡單旅遊資訊。幸好,Marguerite van Geldermalsen出版了自傳,為我們打開了一扇窗。這位紐西蘭女子當年來到佩特拉,就與一位貝都男子互相吸引,最後下嫁到那裡並定居下來。在丈夫2002年去世之後,她回到澳洲完成自傳《Married to a Bedouin》,讓世人可以了解這個神秘的族群。據說她現時已回到佩特拉,跟兒子一起經營紀念品專賣攤,可惜這次緣慳一面,沒有碰上。

Wednesday, March 20, 2013

四十年的流浪

(Mount Nebo, Jordan)

四十年的流浪,究竟是甚麼滋味?

薄薄煙霞懸掛上空,暮色矇矓。夕陽金光灑在附近山巒,光束照出飄浮微塵,伴著呼呼風聲,在天地穹蒼之中,遠方古城若隱若現,金色尖頂輪廓模糊。站在約旦的尼波山上,向西眺望,那個古城,就是耶路撒冷。

二千多年前,聖人摩西亦是站在這個山崗上,遙望遠方「應許之地」(Promised Land) 耶路撒冷,知道四十年的旅途終於完結,漫長流浪告一段落。

聖經中的《出埃及記》,或多或少是個悲劇。當年摩西借用上帝之力,在埃及降下十場災難,最終所有埃及男嬰一夜間死去,法老王無可奈何,唯有允許以色列人離開。摩西因此帶領以色列人走出埃及,開始漫長之旅,追尋遠方的迦南地,即是「流蜜與奶之地」。

這趟旅程註定顛沛流離、充滿劫難。當法老王反悔派兵追捕以色列人,摩西利用權仗把紅海分開,讓跟隨者通過;及後他獨自上西乃山拿取《十誡》,人與上帝正式立約。可惜以色列人反叛及懷疑神的安排,上帝決定要懲罰這一代人,至死也不得進入耶路撒冷 - 「因為你們在尋的曠野,加低斯的米利巴水,在以色列人中沒有尊我為聖,得罪了我。我所賜給以色列人的地,你可以遠遠的觀看,卻不得進去。」

這就是一整代以色列人的詛咒,他們只能夠尋尋覓覓,在現今約旦及以色列的荒野上兜兜轉轉,一生都在流浪,直至衰老與死亡。

古代的旅行,本就是宿命之旅。出發之時,沒有地圖指引,沒有道路跟隨,上天不會為你導航,大地不會贈你憐憫。出走不為享樂,而是好像上天給與任務,無論目的是求生、探險、朝聖,路程都是受苦居多,而且福禍難卜、吉凶難料。流離顛沛變成生命的常態,旅人也有心理準備,可能一生一世都在路途上,永遠無家。

以色列人沿途開枝散葉,生兒育女,四十年後,摩西終於到達尼波山。當在這裡看到遠方的耶路撒冷,摩西心知,這將會是他與應許之地最近的距離,上一代的以色列人多已魂歸天國,流浪的任務也可以交託給下一代的約書亞。

四十年的無根生活,就在這裡告終,摩西也留在山崗上,悄然等待生命完結,而直至今日,也沒有人知道他究竟身葬尼波山那一處。

站在尼波山上,一想到這個故事,那份神傷確實難以言喻。夕陽徐徐落下,死海沒入黑影之中,遠方聖城點點燈火亮起。帶著唏噓,遊子回頭繼續上路,而這趟旅程的終點,正是耶路撒冷。

(三個流浪的故事,一)

Tuesday, February 12, 2013

旅遊經濟巨輪

 (Damoen Saduak Floating Market, Ratchaburi, Thailand)

成為世界旅遊熱點,除了能致富,有時亦可能是詛咒。

異國風情,醉人景緻,透過旅遊業的操作,只要成功勾起外地人對一地文化景觀的想像,誘發獵奇的衝動與渴望,就能夠令該地變成搖錢樹,遊客及錢財滾滾而來。

當然,一切都是有代價。現代旅遊業吊詭之處,在於它製造旅遊尋幽探秘的渴望,也引進龐大經濟力量,足以根本地改變一地人文生態,舊有文化與脈絡往往被連根拔起。

因為看到明信片,才決定到訪泰國近郊的丹能莎朵水上市場(Damnoen Saduak Floating Market)。那張明信片中,艇家划著木船,穿梭水鄉,柔光照在河道上,閃爍發亮,水上風情一派悠然。儘管知道這裡早榮登CNN全球十二大徒具虛名景點之一(如果大家有印象的話,我們的星光大道佔龍虎榜更高位置......),也不虞有詐偏向虎山行,一心追尋相片中的水鄉風情。

結果,當然是中伏。

其實,泰國水上市集始終是值得一遊,因為那裡正是這東南亞國家最傳統的面貌,體現了氣候及地理位置如果塑造一地獨有的生態。泰國由多條大小河流貫穿,滂沱大雨令河道經常泛濫,發展水路交通因而最正常不過。人民開始在河堤兩岸生活,高架排屋傍水而建,社群因而慢慢出現,水上市集也應運而生。

木艇是水上市集的核心,它既是交通工具,也是生財工具,更是生活空間。每艘艇就是各家各戶的流動小天地,戴著斗笠的船家穿梭於市集,買賣日常所需,人與人的日常溝通、交流,就在艇中進行。他們一邊划船、一邊烹調、一邊叫賣,展現一心多用的超凡功架,平淡日子就在艇與艇的碰撞中戛然而過。

當然,若果像丹能莎朵水上市場那麼有幸成為世界旅遊熱點,又是另一回事。

不是說這裡一無是處,只是就算水鄉外貌依舊,但內裡一切都難免變質,變成只為遊客及外匯服務,容不下傳統水上生活,更遑論那趨之若鶩的「水鄉風情」。

例如那位司機會把遊人停在距離市集挺遠的碼頭,令遊客不知身在何方,然後跟司機相熟的船家會以流利英語開天殺價,要求貴一倍的開船費而面不改容,當遊客爭辯時又忽然變得不諳英語,大家面面相覷。當人質被送上賊船,小艇駛到市集正中心,狹窄河道早迎來各方木艇,擠到大家動彈不得,最後還看船家功夫,能否在狹縫中驅船突圍而出。

上岸遊逛市集,當然到處都是遊人,狹小通路弄得水洩不通,攤檔賣的清一色是旅遊紀念品,標價比陸上市集貴一倍。基本上,這個聲稱「傳統」的水上市集,再沒有任何傳統水上市集的社會功能,一心為旅遊業服務。

當然,若果純粹以旅客身份來觀光及大吃大喝,還是挺滿足的。兩排小艇泊在堤岸,在狹小空間中泡製不同美食,大嬸用心烤香蕉、少女落力叫賣鮮果、婆婆烹調椰汁小糕、大叔兜售椰香雪糕,還有各種外觀讓饕餮之徒口水直流的美點,煎煮烤焗樣樣俱全,琳琅滿目,香氣飄逸。點中食物,船家會將食物盒放到自製的長柄筲箕,然後把柄伸出,讓人一手交錢(把錢放到筲箕中)一手交貨,配上來往小艇的碰撞聲,一切看似混亂,但亂中有序。站在石墩橋上,觀看木艇擠在一起,儘管沒有那張名信片中的恬淡氣氛,這幅畫面也能滿足遊客的一點旅遊想像。

當然,這個遊人是心存愧色的,因為自己正正參與了這裡的旅遊業經濟操作,或多或少成了「幫兇」。當旅遊業急速擴張,有多少地方,在旅遊經濟巨輪輾過之後,把原有的社區脈絡、本土文化、地區風情及日常生態完全破壞,苟延殘喘的,也不見得能夠穩住陣地。

不顧一切發展旅遊經濟,通常都落得殺雞取卵之田地。噢,他山之石,何以似曾相識?

(三個水鄉的故事,三) 

Monday, February 11, 2013

只能退到是「水鄉」

(Gondola ride, Venice, Italy)

還是乾脆承認吧,到訪威尼斯,就是為了消費這裡的「水鄉想像」。

威尼斯的故事,是讓人唏噓的。由於獨有的地緣位置,這個海岸城市成為中世紀海上貿易的正中心,能夠急速累積財富,進而雄霸一方,也隨著十字軍東征鞏固其政經地位。踏進聞名而久的聖馬可區域,威尼斯共和國的政治、宗教、經濟命脈,就集中在這一帶,不同建築華麗而壯觀,就是要宣示統治階層的權力,岸邊碼頭則是當年威尼斯商人貿易之地。這裡曾經權傾天下,影響遍及世界。

可惜,隨著葡萄牙及西班牙的冒險家開創十六世紀的大航海時代,拓展出大西洋航海路線,循地中海進行的貿易大減,加上受土耳其人侵略及黑死病的肆虐,威尼斯的沒落趨勢已成,最後拿坡崙揮軍進攻,共和國也告滅亡。

歷史就是這樣殘酷。威尼斯借天時地利之便,靠商貿及金融起家發跡,卻因為地理環境的限制,以及貴族階層壟斷財富,令到這裡無法走出海上貿易獨大、「產業結構過度單一」的困局。當地緣政治角色告終,城市也無法在歷史演變之中應對新挑戰,唯有黯然走向衰落。他山之石,何以似曾相識?

威尼斯喪失領導世界的能力,到了今天,只能退到以「水鄉」的姿態出現在世界版圖中。在這方面,威尼斯還是稱職的。走在起伏不平的路上,穿過破落樓房、阡陌河道,橫過石橋,驟見小艇輕盈而過,異國水都風情,內容樣樣齊全。

當然,除了消費威尼斯的「水鄉想像」,遊人也可以認真感受這個古老城市的點滴。當年威尼斯公爵們把不同階層、種族的人遷徙至不同區域,限制活動自由。北面的Cannaregio,是猶太人隔離區(Ghetto),到了今天還是被遺忘的角落,河道旁的民屋、小橋失修,途人稀少,加上冬天的迷霧,此情此景仍顯得份外滄桑。

途上也經過不少修道院,至今仍拒絕外人參觀。當年的貴族女子,若不出嫁,便會成為修女,在修道院過著嚴格靈性生活。不少女孩是半推半就選擇修道,進了修道院,才驚覺那裡重門深鎖,她們從此與世隔絕,過著無慾無愛的生活。這種借「聖潔」、「貞節」之名進行的「監牢」生活,沒有因宗教改革的衝擊而改變,反而是變本加厲,修女在內每天如常生活,卻是生不如死。

威尼斯當然也有生氣沛然的一面。穿梭大小街道,店鋪掛滿精緻面具,在每年二月的嘉年華會,滿街都是帶著面具的人,大家各自收起臉容,全情cosplay一番。
 

南部Dorsoduro海岸是散步勝地,內街更是世界現代藝術集中地,千奇百怪、創意橫溢的展品,造就古舊城市的新面貌;樓房外觀雖然殘舊,但不同新潮商店進駐在內,展現潮流時尚,加上河畔無數餐廳及咖啡廳,讓人飲飽食醉。

世事常變原是永恆,多少古代名城被歷史淘盡完全絕跡,威尼斯卻能夠殘存下來,以另一種形式呈現於世。就是這一點,也該值得慶幸吧?

(三個水鄉的故事,二)

Friday, February 8, 2013

舊瓶新酒水鄉遊

(Kampong Ayer, Bandar Seri Begawan, Brunei)

水鄉令遊人神往,或多或少是因為大家對城市生活有點厭倦。水上風情,時光倒流,泛舟往還,沒有擁擠人群,沒有璀璨燈火,一切回歸樸素,想像定格在舊時代。

想真一點,這是多麼落套的觀念、多麼自私的旅遊思維。古舊外觀添上現代內涵,舊瓶新酒有時更能撞出獨得風味。

由汶萊首都斯里巴加灣市的岸邊,隨意截一輛快艇的士穿梭水上村落 (Kampong Ayer),比起參觀任何地標更加趣味盎然。

就算現今汶萊家財萬貫,汶萊河一帶依舊見到延綿水屋,三萬多人維持水上生活。那裡一帶原是沼澤,後來陸續有人來此定居,在沼澤地上築起屋子,形成數十個村落,直至汶萊皇朝建立,這裡就此成為國都。

在那個時代,由於土地還未被開發,在水上建立社區是最自然不過的事。他們把木摏垂直插入河床,再以木板建成樓房的平台,成為房屋的基礎。幾百年來,除了皇宮和一些皇家建築之外,汶萊人基本上就在河岸上建屋,話說五百多年前當年麥哲倫來到東南亞,航海紀綠中記下汶萊水鄉的面貌,跟今天的沒有多大異樣。 

木巷木橋縱橫交錯,把水屋連結起來,甚至有街巷之分,據統計木巷木橋加起來就有三十多公里長。在木板上行遊,能夠感受一下南洋人的悠閒生活態度。街坊開著大門,懶洋洋地躺在大廳,又或是三兩知己閒談,士多小店見遊人也只會點頭微笑,不會主動招徠。連小貓也匿藏在樁木之間歇息,被路過遊人腳步一嚇才靈巧地跳出來,毫不懼怕會失足跌入水中。

汶萊在婆羅洲自成一閣,有其歷史巧合。汶萊身處馬拉版圖之中,因海上貿易而興盛,卻因族群內鬥以及發現石油的關係,落入英國殖民統治,最後獨立成國。殖民政府在1888年上場,上場不久就做了決定,要把城市中心往內陸遷移,因而開發文萊河左岸的陸地,並鼓勵人民搬遷到內陸。

但水鄉生活已持續數百年,不少人堅持留在水上。受惠於石油財富,當地政府致力推動現代化,水上村莊也不例外。在四十年代,水上房屋的木樁慢慢被水泥取代,屋頂也開始使用鐵皮等金屬材料,令到房屋更耐用,之後政府在區內駁上電力及食水,其他都市設施也陸續在水鄉之中出現:在今天,除了住宅,村落中亦有商店、學校、醫院、銀行、清真寺,甚至是水上蜆殼油站!現時基本上除了要到彼岸工作賺錢之外,任何生活上的需要都能在水上解決,水上社區維持生命力,自成一閣,與陸地城市分庭抗禮。

當然,都市化是必然的趨勢,難以挽回,水鄉也經常受風災火災威脅。但是,水上人家仍是安於現狀,水鄉風情也因而得以保存。如何既保存舊區文化及人脈,同時推動發展賦與一地新的生命力,是不少城市共同面對的難題。汶萊水上鄉或許為大家留下一些伏筆。

(三個水鄉的故事,一)

Friday, February 1, 2013

革命的故事,太難寫

(Parroquia de Nuestra Señora de Dolores, Dolores Hidalgo, Mexico)

革命的故事,永遠難以書寫。

人類存在的特徵,往往在於一種說「不」的能力,這是沙特說的。人是自由的,做任何事都可以自由選擇,也由於可以對現況說「不」,人才能開創可能更好的事物。

當然,這份選擇自由是沉重的,因為任何選擇都需要付出代價。要達到這個「真實人生」的境界,人必須建構自己的存在,追尋及守護價值,直至死的那一刻。現實就是充滿枷鎖、壓迫與制肘,向現實說「不」,需要勇氣,需要血汗,需要堅持。自由沉重得令不少人選擇放棄,並不斷麻醉自己,人生就是這樣、世道就是這樣,更遑論拋頭顱、灑熱血,站出來攪革命。

驟眼看,Dolores Hidalgo只是個平凡小鎮,沒有亮麗的景點,沒有多姿多采的生活,一切再普通不過。

但其實波瀾壯闊的墨西哥革命,就在教堂外面的廣場開始。

二百年前的一個清晨,教堂晨鐘響徹全鎮,召來了附近所有生活困苦的人。當時駐在該鎮的神父伊達爾哥(Hidalgo)站在教堂門前的階台上,莊嚴地向著群眾宣佈,甚麼國王、甚麼苛稅,在今天再也不存在。「你們願意解放自己嗎?你們願意奪回三百年前被可恨的西班牙人搶去的祖先土地嗎?你們願意擔當真正的愛國者,保衞我們的宗教及權利嗎?」群眾齊聲和應:「獨立萬歲!」「絞死殖民強盜!」「殖民政府已死!」

叫喊聲此起彼落,群眾下定決心,向蹂躪欺壓印第安人的西班牙殖民政府說不,起來抗爭。「多洛莉絲的號召」(Grito de Dolores)正式揭開墨西哥革命的序幕,完全改變美洲的歷史,影響至今。

三百年的殖民統治,令到墨西哥喪失了最純正的文化,但對自身的困境、對解放的憧憬,仍然激起千重浪,一呼百應。伊達爾哥神父的起義以殉道告終,但如同其他革命一樣,群眾的憤怒已過臨界點,形勢便不可逆轉,抗爭持續,經過十一年的轉折,墨西哥人成功驅送了殖民者。916日,即是教堂鐘聲響起的那天,也就成了墨西哥國慶日。

革命是最絕對地向現實說「不」,註定要流血及犧牲。是甚麼激起一地人徹底的憤怒?是怎樣促就人對生活苦況及政局完全絕望,就算是九死一生亦要奮力一拼?那份悲憤,再洋灑的文字也是無法準確形容;那份歷史感、使命感,再仔細的歷史研究也是無法完全參悟。

那個教堂大鐘,到了今天仍在響。但遊人想在革命現場感受那份歷史感,頂多是一廂情願的浪漫想法。

革命的故事,實在太難書寫。

(三個廣場的故事,三)

Wednesday, January 30, 2013

自作的孽

(Azadi Square, Tehran, Iran)

那個平靜的黃昏,在據說「好危險好危險」的伊朗,我安心地在廣場中踱步。這個被美國套上「邪惡軸心」稱號的國度,一般人正常生活,黃昏時一家大小在廣場上聚餐,有談有笑,孩童嬉戲玩樂,樂得悠閒。不少伊朗人對外來遊客感到好奇,熱情攀談,要求合照,笑聲此起彼落。秋色漸濃,太陽沒入雲端,在夕照之下,那個由二千五百塊大理石築成的自由塔,輪廓更見奇特。

而就在這裡,阿扎迪廣場(Azadi Square) ,三十多年前凝聚了革命之星火,直至燎原。

這或多或少是美國自作的孽。在今天,美國到處高舉民主旗幟,但他們也不得不承認這段不光彩的歷史:中情局曾推翻了多個國家民主選舉產生的政府,因為在他們眼中,任何民主體制都要容得下美國的利益。

1951年,穆罕默德·摩薩台(Mohammad Mosaddegh)當選成為首相,高舉當家作主的旗幟,大力推動各項變革,誓要擺脫西方枷鎖。當時,英國操控了伊朗的石油業,摩薩台最大膽的舉措,是提出國有化石油業,直接威脅一眾西方國家的利益,毫不留情面。此舉為摩薩台嬴得成為時代雜誌風雲人物的「江湖地位」,卻無助自己捱過劫難。

英國多番交涉不果,最後決定與美國聯手,直截了當推翻摩薩台政權。那個到今天外牆仍被塗上反美標語及漫畫的前美國大使館,裡面地牢便是中情局策劃政變的工作基地。經過多輪轉折,政變成功,帝制復辟,美國擁立了巴列維(Pahlavi)政權。摩薩台被判死緩,最後遭軟禁在家,直至殞亡,伊朗也正式與民主體制告別。

當然,怨有頭、債有主,若然未報,只是時辰未到。報應之時,在1979年。

巴列維甘為西方的傀儡,生活奢華成風,統治卻了無驚喜,連番冒進舉措把國家推進經濟停滯、通貨膨脹的困局,民怨因生活困苦不斷發醇,政府則只能以更高壓手段對待,以及依靠裙帶關係維持政權。

廣場上的「自由塔」,原為「國王紀念塔」(King Memorial Tower),在1971年落成,二千五百塊產自伊斯法罕的大理石,代表波斯帝國屹立至今的二千五百個年頭,大理石聚合起來,聳立懾人,象徵波斯帝國的復興。巴列維高調慶祝,過程中以上賓格調款待過國家元首,諷刺的是,慶典卻進一步虛耗國庫,令國家更積弱 - 據說埋單計數,慶典就花了一億美元,低下階層卻日益貧困。這個偌大地標,就成功令大眾每天更憎厭現有政權。

另一邊廂,什葉派領袖霍梅尼崛起,既衝著巴列維政權,更針對背後的「邪惡外國勢力」,勢要為當年政變算算帪。在流亡期間,他不斷鼓吹伊斯蘭復興思想,針對西方文化如何令伊朗社會走向墜落衰敗。之後,政府將伊斯蘭曆法改為波斯曆法,更進一步觸怒了國內回教徒。反對勢力逐步壯大,政府加強鎮壓,原本中立的派系慢慢加入激進反對陣營。

1978年,反對浪潮已經無法收拾,巴列維一廂情願美國會及時介入,不知當時美國總統卡特對伊政策已陷進退失據境地。踏入12月,二百萬人聚集在這個廣場,在拱型標誌下振臂高呼,不揪巴列維下台誓不罷休。

到了1979年116日,巴列維王朝被推翻,伊斯蘭共和國建立,這裡也被改名為阿扎迪廣場 – Azadi在波斯語就是「自由」、「解放」的意思。標誌波斯輝煌歷史的地標,沒有想到成為傀儡帝制的落幕背景。

美國人經常問,為何中東國家如此敵視自己。其實,自己鑄成的孽,誰人能饒?

(三個廣場的故事,二)

Tuesday, January 8, 2013

燈滅、人散、戲落幕

(Casa Rosada, Buenos Aires, Argentina)

貝隆夫人只活了三十三年,短暫生命卻像電影,每一幕都是轟轟烈烈。

因緣際會,自己也是在人生第三十三個年頭到訪阿根廷。夜幕低垂,走在五月廣場(Plaza de Mayo)之中,心想這位仍備受阿根廷人視為國母的人物,真的活出那份寧作飛灰、勿作浮塵的豪情,容不下一絲淡泊。

而這個玫瑰宮(Casa Rosada)的陽台,就好像特地為貝隆夫人而建的舞台,讓她震撼人心、牽引心靈,也見證了她的冒起與殞落。

序幕是在1945年,貝隆夫人仍是Eva Duarte,一個由鄉村到布宜諾斯艾利斯討生活、慢慢往上爬成為演員及電台主持的女子,亦與副總統貝隆相戀不久。貝隆高舉討好工人及草根階層的政綱,聲勢日隆,結果被軍方軟禁並強迫辭去副總統職務。眼見情人身陷險境,Eva不惜一切營救,決定冒險在電台號召支持者上街,利用群眾聲勢迫令軍方退讓。

勞動階層擔心貝隆一落台,意味著所有左傾政策都會推倒重來。那一晚,支持者蜂擁擠進五月廣場中,Eva孤注一擲,走到玫瑰宮的陽台,以非凡的演說技巧,宣佈貝隆將參加總統大選,要求軍方立即放人軍方最終無奈同意。那一夜徹底改寫了阿根廷的歷史,而她,只有二十六歲。

貝隆勢如破竹,一年之後正式登上總統寶座,這位原本寂寂無名、被父親遺棄的私生女Eva,也一躍成為第一夫人。在向選民道謝的祝捷會,她再度站在玫瑰宮的陽台,當然沒有像電影《貝隆夫人》中那樣唱著《Don’t Cry for Me Argentina,台下也沒有哲古華拉。她娓娓向群眾說,「你們的苦楚,我一一嘗過;你們的貧困,我親身經歷過。貝隆拯救了,也會同樣你們。」那一夜,三十五萬人同呼吸、同心跳、同歡呼,迎接新時代的來臨。

五月廣場的這一幕,注定成為歷史。

誠然,如此種種在玫瑰宮發生,是有點吊詭的。一百多年前,前人選擇把這座大樓塗上胭脂般的粉紅色,是為了調和聯邦和統一兩派的分歧,因此把分別代表兩黨的紅色和白色混合。但貝隆所行的是赤裸裸的民粹政治,為了取悅藍領階層,製造貧與富之間的對立,兩極容不下中間,而貝隆夫人就正正是這種民粹主義最忠誠的執行者。

但同時,相信沒有人會懷疑,貝隆夫人對低下階層的關顧是真摰的,對自身境遇有所感懷,自然體會工人及貧苦大眾的艱苦生活;為婦女送奶粉、走貧民區為窮人建學校和醫院等舉動,或許有著政治計算,但阿根廷人更願意相信,貝隆夫人的種種童年回憶已成為永久的人生烙印,扶貧濟弱、悲憫孤寡對她來說,是最自然不過的人生選擇。

貝隆夫人註定是個讓人又愛又恨的人物,永遠成為舞台上的主角。可惜,世界上始終沒有退不下的舞台。1951年,她的病情惡化,徹底被癌症擊倒,疲弱身軀再抵受不了國家之重與及政治之險。那一夜,她帶著倦容站到陽台上,黯然向群眾告別。那個晚上,五月廣場上依舊萬人空巷,興盡悲來,舉國同哀。

燈滅、人散,再精彩的戲,始終要落幕。

(三個廣場的故事,一)

(小插曲:阿根廷人一直對《貝隆夫人》這部電影耿耿於懷,因為覺得劇本醜化了這位國母,電影更曾一度在阿根廷遭禁播。當年電影在阿根廷拍攝時遭受諸多阻撓,但唯獨在玫瑰宮那兩幕,主演的麥當娜親自致函當時的總統,要求在實地拍攝,並奇蹟地獲政府答允。或許因為阿根廷人仍緬懷那兩幕歷史場景,電影既要重塑當時情景,就把那激昂熱情在歷史現場當中淋漓盡致地展現出來。)